樱桃

朔方小说田华桃花

发布时间:2021/2/26 8:16:16   点击数:

田华,女,甘肃灵台人。甘肃省作协会员,鲁迅文学院甘肃省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。中短篇小说、散文发表于《西部》《飞天》《延安文学》《延河》《散文》等,多次获奖。

桃花

在此之前,潘桃花心无旁骛只过自己的日月,一年四季按部就班,该干什么干什么。春季,家里承包的六十多亩川地玉米要播种,夏天她和李八斗开着收割机外出割麦子,秋上雇人收玉米卖钱,清理秸杆整地,接下来好好歇缓上一个冬季。第二年从头开始又重复先一年的活儿,近几年年年如此。

潘桃花的三个孩子都大了,上学的、上班的、学手艺的,他们两口子主要负责挣钱,一家人忙忙碌碌各司其事。潘桃花两口子会计划,家里一应大小的事,都在他们的安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总之,日月过得虽是辛苦,却也波澜不惊,云淡风轻,一切都朝着既定的美好方向发展。但是这一切,在某一天,突然被打乱了。

那是个春天,两个自称是潘桃花初中同学的人,开车在阳道川公路边的地里找到了她,潘桃花当时正在给玉米苗破土打痂。一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说他是先前打过电话的王自强,他介绍另一个看上去睿智又有风度的中年人说这是杨建威。

嗨!老同学,握握手。王自强热情地伸出手。潘桃花慌忙在衣服上揩揩手,却未能及时伸出去。阳道川里的春风是刀子客,将劳动者的手和脸吹得又黑又干,顺带还划拉出满手细碎的血口子。这样一双粗糙的女人手,是羞于和一双白皙的男人手握在一起的。

潘桃花犯迷糊了。说真的,名字倒还记得,眼前的人她却一个也认不出,只凭他们自己说是谁就是谁。初中毕业三十多年了,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啊!潘桃花有时连自己是否上过初中都记不大清楚了,不要说一眼认出从前的同学来。三十年过去了,同学早已面目全非。

跟过去一点都不像了,潘桃花喃喃自语。

王自强说,谁跟过去像?你还是我?不说你是潘桃花,打死我也不敢认。咱们同学时,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,对不对?

潘桃花看着自己的脚尖点头默认,她有些窘迫自己以这样的形象示人,以为他们只是在电话里随便说说,谁承想说来真就来了。早知他们一定会来,中午她就不来地里干活了,最起码在家里收拾收拾自己。

杨建威说,一晃几十年,咱们都老了。他说这话时恍惚如梦,眼前这个黑胖结实,短烫发被风撕扯成母鸡窝状的中年女人究竟是谁?不会是找错人了吧?毕竟三十多年没见了。记得潘桃花当年细柳个、白皮肤,人长得挺漂亮的。

王自强也是满腹狐疑。自从见到潘桃花,他就特别留意杨建威的反应。杨建威是不是很失望他不清楚,反正自己挺失望。王自强想不通,名律师杨建威大老远跑回来,心心念念要找的女同学,就是这个潘桃花?

既然来了,肯定要去家里坐坐。潘桃花家离公路不远,是一处新修的二层楼房,大门两侧停放着一大一小两台盖了彩条布的收割机。潘桃花指指远处说,以前住在山那边,条件不好,搬到新地方也就两三年。潘桃花说话的时候,杨建威发现那张落了太多阳光的脸,眉眼间还是有着从前潘桃花的影子。

门上挂着锁,潘桃花说李八斗今天跟亲戚家的白事去了。三人穿过盖了透明玻璃瓦顶棚的院子,进到一楼客厅。房间很宽敞,装修得也不错,现时流行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,只是看起来略显凌乱些,但并不妨碍显示潘桃花在农村的生活质量。

几十年不见,坐在一起当然要说说别后各自的情况。王自强当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小学教师,几年后转行到行*单位,现在是县直某部门的一把手。杨建威高中毕业读的是*法大学,毕业后留在了郑州,经过多年拼打,成了一位名利双收的律师。

轮到潘桃花了,她说一个农民成天泥里水里的,没啥好说的。王自强说,桃花想多了,今天来一看,你简直就是一庄园主,青山绿水,住这么好的大房子,吃有机食品,别看杨大律师吃了原告吃被告,风光得很,住的地方也不一定能赶上你。说说你的生活吧!

三句不离行话,潘桃花说起了她家的收割机。一台割麦子的,一台收玉米的。玉米收割机多在本地工作不去远处,麦子收割机每年四月间从河南起,自东向西跨区要收割好几个省的麦子。潘桃花说李八斗只管坐在驾驶室里开机子,其他事都归她管。分地畔、看麦茬、机子调头、丈量亩数,磨牙叨嘴算账都是她的活计。潘桃花讲这些话的时候,黝黑的脸上泛起光彩,不由人联想到这样的场景:千里沃野金浪翻滚,潘桃花头戴草帽面如炭火,一瘸一拐地走在河南、陕西、甘肃、宁夏的山川大地上。收割机轰隆隆开过,她身后有成片的麦子倒下,潘桃花像男人一样嘴里念念有词,迈开步子丈量亩数,同那些各种口音的农民红脖子烧脸地争价钱。

不容易啊,两个同学由衷地感叹起来。

潘桃花说,最近在修理保养机子,过些日子就要动身赶麦趟子去了。再干上一两年,机子卖掉不干了。他们这样的年龄已经没人干这行了,这个行道苦得很,两人都落了一身病,实在干不动了。

杨建威问,孩子都大了吧?桃花哪年结的婚?

潘桃花说,咱们初中毕业那年,要过年时,我结的婚。当时我妈得了重病等钱用,为图高彩礼,我就嫁到这深山川道里来了。潘桃花说的是实情,生于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女子,潘桃花这样的遭遇司空见惯,那时候很多人的人生大事,常常自己无法做主,没有选择,只有接受。

闲聊了一阵,王自强觉得自己差不多应该消失了,端起茶杯说,我出去打个电话,单位上有点事需要安排一下。

王自强走后,杨建威指着玻璃台下的照片问,这是大儿子吧?

是啊,潘桃花凑过来说,这是刚参加工作时照的,你看又高又瘦的。

杨建威暗暗惊叹,这活脱脱一个当年的刘一飞呀!

说说孩子吧,孩子都干什么?

孩子让潘桃花马上变得健谈起来。

这是大儿子乐子,在省城兰州工作,女朋友谈了三四年了,在那边按揭了一套楼房,准备今年后季结婚。这是二儿子聪子,在西安搞汽车装潢,手艺不错,天天嚷着要家里拿钱给他开店。这是碎女子,去年刚上大学。潘桃花指着一张全家福挨个介绍说。

杨建威笑着说,你也算是苦尽甜来,孩子都挺有出息的。接着他饶有兴趣地说,我猜你大儿子是九○年前季生的对不对?很显然,他对潘桃花的大儿子更感兴趣。

潘桃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,你猜得不错,老大是九○年六月份生的。

先一年年底结婚,第二年六月份生孩子,怎么算你这都是未婚先孕呀?

潘桃花脸上腾起红云,一直烧到脖子根上。她没料到,这个几十年未曾见面的男同学,竟像村里那些长舌妇,打探起她生孩子的隐私来,这让她对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。她当即矢口否认,说我记错日子了。

杨建威不依不饶,谁能记错结婚日子和孩子的生日?他单刀直入地说,我问你这话是有原因的,那个刘一飞,你总记得吧?我是受他托付来找你的。

潘桃花先是一愣,脸上很快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,虽是细微的变化,杨建威却看得清楚。她起身又坐下说,不记得了……

杨建威手捏下巴盯着潘桃花,直看得她低下头。这么说,这孩子确实是刘一飞的,他这些年的情况你知道吗?

潘桃花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,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说,不知道,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情况?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。

杨建威大致说了刘一飞的情况。

刘一飞当年去某市建筑工地上讨工钱,蹲守了好多天终于等到了小包工头,不想人家不但不认账,起了争执后还把刘一飞*打了一顿。80年代末90年代初,拖欠农民工工资比较常见,这些被称为盲流的农民工想要讨回自己的血汗钱纯属个人行为,不会有任何法律保障和援助。血气方刚的刘一飞哪吃得了这亏,受得了此等侮辱。他没能像大多数被欺负的盲流一样忍气吞声,无计可施时选择放弃。仇恨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胸膛里燃烧。还没天理了!刘一飞吼出这句话后,气焰嚣张的小包工头肚子上顿时鲜血直喷,桌上的水果刀替刘一飞捍卫了一个劳动者的尊严。之后他被送进监狱蹲了几年。不幸的是刚出来又遭遇车祸,成了残疾人,至今坐在轮椅上。

潘桃花浑身微微战栗,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。几乎忘干净了有这么一个人曾和她的生命有过交集。她以为刘一飞死了,或者在某个地方生活得很好。

杨建威说,大约是前年,刘一飞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,打电话说他家里征地赔偿的事。他们那边要建一个大型建材城,把他们村的地全征了,而他的地一直是他哥哥在种,哥哥以此要侵占他的赔偿款。老同学多年不联系,一联系是这种情况,哪能不管呢?何况我俩当年关系不错。我帮他打官司讨回了属于他的那份钱。刘一飞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,医院,他担心自己活不长,所以让我来找你,说当年他走时,你怀着他的孩子,月份他大致记得,他知道这孩子活在人世上。

潘桃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
不用说了,我不想知道他的事,他与我无关。

杨建威说,我既然受人之托这么远来找你,就得把事办完,不要忘了,我是一个律师。刘一飞的意思是,如果你们愿意,那么,他想尽快见见孩子,以前没有能力,现在他想给你们一些钱做补偿。刘一飞的那个哥哥,以前从不管兄弟的死活,现在有利可图了,认兄弟跑得勤了,刘一飞什么也不愿留给他。倒是有个堂弟,这些年对他照顾有加,他要给堂弟一些钱。我已照他的意思将这些钱作了分配。他想留给孩子八十万,前提是让孩子来见见他,好让他知道自己留在世上的苗长啥模样,他也希望死后孩子能给他坟上压两锨土。当然,这一切必须征得你的同意。

潘桃花扭头看向窗外,不觉间热泪在脸上簌簌而下。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,娃是他的没错,但二十多年了,我们从没向娃透露过半点,娃哪能接受得了这事?娃根本无法理解当时的情况,这都是什么事呀!李八斗待娃很好,我们现在日子也过得去,不需要他的钱,让他留着看病养老吧!求你们不要无事生非,不要打搅我们的安稳日子!潘桃花的语气突然变得凛然起来。

杨建威点了根烟说,本打算同学聚会跟你谈这事,但两次你都没有来,这次我专程为此事而来。这种事情往往不好说,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,我是有顾虑的。今早我让王自强打电话联系你,说你老公今天正好不在,我就赶紧过来了。我只想和你单独谈谈,一谈完我就走,我的工作很忙。这里有一封刘一飞写给你的信,你拿去看。

潘桃花将那封信推开。杨建威说,事情怎么样,你跟家里人商量,考虑好了回复我,那是另一回事。但信一定要看,什么他都在信里跟你说清楚了。

潘桃花勉强接了信,她两把抹干脸上的眼泪急于结束这场谈话,因为她担心王自强会突然闯进来。

其实王自强躲出去,是杨建威的安排。坐在汽车里百无聊赖的王自强很是想不通,杨建威这些年在外面口味怎么变成了这样?跟这么一个“土八路”女同学诉衷肠,还用得着*七弄八支开他?

令潘桃花后来万分懊悔的是,她应该将那封信销毁,而不是将它藏在家里。她流着泪一遍遍地翻看那封迟到了几十年的信,准备在丈夫回来之前将它付之一炬。糟糕的是她最终未能及时下定决心。

这天下午,李八斗一回到家就觉出一丝不同寻常。潘桃花没有坐在客厅里追剧,而是头朝里躺在床上。

你不舒服吗?

好着呢。

今天来客了?

蟠桃花勉强欠起上半身,对桌上的剩茶和一包礼物作了解释。

几十年不联系的两个男同学顺道来看望一个女同学,极有可能是一时兴起,稀松平常。可李八斗还是从妻子脸上敏锐地捕捉到某种恍惚和闪烁不定,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自信。

出什么事了吗?他问。

能出什么事?她反问。

潘桃花没有像往常一样,饶有兴趣地问起亲戚家过事的情况,这少见的反常让李八斗越发觉得妻子有什么事瞒着他。李八斗不是个多疑的人,再说他们几十年朝夕相处,开诚布公,毫无秘密可言,按说不该这么想。可到底李八斗还是觉得怪怪的。夜间他又问潘桃花是不是有心事?潘桃花背过身不搭理他,只好作罢。李八斗一人陷入揣度之中很久才入睡,不知为什么,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,这想法从脑子里蹦出来后吓了他一跳。

第二天一早李八斗就证实了自己的预感。事情就是这么凑巧,为找一件衣服,李八斗将衣柜扒了个底朝天,他看到了那封信。

李八斗做贼似的飞快地将信浏览了两遍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厨房吃饭,这回轮到他分神了,他开始躲闪妻子的眼睛。

吃完早饭,李八斗骑着摩托车跑到沟边的一棵树旁坐下来,对面的深沟大山适合一个人想心事。他把那封信拿出来,仔细看了好几遍,身体竟然有些微微发抖。李八斗心想,该来的终究会来,我该怎么办呢?他想了很多很多,乐子、潘桃花、他,他们这个家,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杂沓在他脑海里出现。他是个干脆的人,很快就想到了事情的两种处理方式,要么成人之美,要么坚决反对,他心乱如麻难以决断。抽了七八根烟之后,他豁然开朗,自己虽是一家之主,可在这件事中不过是个配角,两个主角是啥意见,还没跟人家沟通呢,特别是潘桃花,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,自己在这里瞎琢磨什么呢?

潘桃花发现信不见了之后先是一阵紧张,浑身莫名燥热。很快她平静下来,躺在床上等李八斗回家摊牌。

两人见面有点难堪,李八斗先入为主说,信在我这里,你是怎么想的?潘桃花一句话没说抽抽搭搭哭开了,李八斗坐在床边看着潘桃花哭,他没有劝她,中间撕了几把卫生纸给她。

后来李八斗说,甭哭了,这也未必是坏事。现在终于知道真相了,咱总算心明了。他叹了口气说,娃他亲爸也是个可怜人,我寻思着,应该让他们相认才对。

潘桃花一下子变了脸,谁是娃他亲爸?我娃没他这样的亲爸,他是亲爸,那你是谁?

李八斗心平气和地说先不要激动,听我慢慢给你讲,我当然是娃他亲爸,养大于生嘛!这个谁也不能替代我。但血浓于水,这也是事实。娃认了他亲爸有什么不好?又没人知道,再说那个可怜人不就剩下这么点愿望了吗?

潘桃花从床上爬起来指着李八斗问,什么叫没人知道?娃知道不算知道?娃不算人吗?慢慢的,亲戚朋友,街坊邻居谁会不知道?我快五十岁的人了,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?让我往后怎么活人?

李八斗轻轻压下潘桃花的手说,你越说越严重了,现在娃娃聪明得很,啥事不会理解?娃知道这事反倒会更爱咱们,觉得咱们特别伟大,你说是不是?

潘桃花噌地跳下床一副要干架的样子。

这事就只有咱俩知道,守了几十年的嘴,这回守不住了?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?人活一张脸,你这是要揭我的脸皮啊?

李八斗说,你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,脸皮值几毛钱?咱老夫老妻的,谁爱嚼舌头嚼去。

你简直不是人,我还不知道你个爱钱不要脸的东西,不就是为人家那几十万块钱吗?你休想,这事我已经回绝了。

李八斗叫潘桃花穿上鞋再骂人,他拿来毛巾给她擦脸,被一巴掌打飞了。李八斗无奈地说,你也不要把我骂得那么难听,我什么样的人,你不知道?结婚几十年,咱这穷烂日子,我没亏待你吧?我有多爱乐子,你难道不清楚?我怎么了?包括娃他亲爸,咱都是有情有义的人,这事娃有权利知道。世上的人,哪怕一根烂柴草,都想留给儿孙呢。娃他亲爸给娃留点钱,你有啥想不通?你跟钱有仇还是咋的?咱给人说娃在省城买了一套房,其实还欠着人家几十万呢,娃还想买车,亲爸帮娃一把怎么了?

潘桃花说不过李八斗,气得抓起手边的东西朝他一顿猛砸,他们几乎闹了大半夜。

为防万无一失,李八斗把那封信用手机拍了照,藏在一个自认为保险的地方,这才上床睡觉。当然,这是潘桃花闹累了睡着之后的事情。潘桃花跟他闹的时候,有几次险些撕了信。

天亮的时候,潘桃花爬上了李八斗的床贴着他睡下。昨晚潘桃花闹得李八斗上不了床,睡在另一间卧室里。这天早上,潘桃花出奇地温柔。

这几年,咱家地里和机子的收入,一年少说也有十来万,乐子和聪子都能挣钱了,就是碎女子往外花钱,过几年毕业了也就不花了,家里还有几十万元的积蓄,什么事都打不住,咱不稀罕他的钱。所以算我求你了,甭把这事说破,给我留点脸面。

那一阵李八斗很为妻子的忠诚所感动,既然跟了自己,就应该永远同那个人无丝无染。他说,全听你的。

但一天功夫他又改变主意了。

晚上在床上李八斗说,桃花你太老实了,你原来多漂亮端正的一个人,现在腰疼腿疼走路一瘸一拐的,还都不是苦日子把你累成了这样?咱一年挣的这点钱,地里的也好,机子上的也罢,哪一样不是累死累活血汗换来的?咱们年龄都不小了,地里重活还能干几年?收割机还能开几年?老大虽说安顿下了,可几十万元的楼房按揭款在娃身上背着呢。老二天天嚷着要开店,眼见就要娶媳妇买房了,难道不要钱?还有碎女子,大学毕业还有几年,哪一年不花几万元?所以说家里的事还大得很呢!

潘桃花坐起来问,家里的事再大,与旁人有什么关系?没有这回事,日子你还不过了?

李八斗也坐起来说,我把话再往丑里说,是他自找上门,要认亲给钱的,不是咱找他要的。娃长这么大,他没尽过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,这些钱娃和你应得。

别说应得不应得,我不想得他的任何东西。我们没缘分,这命几十年前我就认了。我时常恨自己年轻时不自重,轻信别人做下那些蠢事,这是我一辈子的心病。你心里清楚,当年我不是那么个情况也不会跟你,跟了你我还是跑东跑西,不安心过日子,你是个好人,这个家是你守下来的。我嘴上虽不说,心里却感激你对我和乐子的好,感激你给我做人的体面。我只认你是我男人,是乐子的亲爸,求你不要把外人搅和进来。

这是头一回,潘桃花以前可没在李八斗面前说过软话。她当年下嫁后一贯形成的姿态就这样。年轻时这个家,她想走就走,想回就回,谁还敢放个屁?可随着年龄的增长,这种优势已明显不在,直至这件事浮出水面时消失殆尽。她用一种缓慢低沉的声音艰难地讲述时,只觉得喉咙发塞,舌头干得在嘴里搅不动。像个偷情的女人被逮了现场,被迫向丈夫交代次数和细节,那种难堪引发的痛苦和折磨足以令人求死。现在,潘桃花不得不检讨自己的过往讲她的感恩戴德,她希望能够感动丈夫。

李八斗确实被潘桃花掏心掏肺的话彻底感动了,他鼻子发酸,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。是啊,这几十年,谁都不容易,妻子给他生儿育女,跟着他吃苦受累,他怜惜疼爱这个迷途知返的女人,他一丁点都不想 她。他想到了自己,如果不是他吞咽下天大的委屈,就不可能有今天这个家。妻子说得对,活人脸面远比金钱更重要。妻子要脸面要活人,他李八斗更要脸面要活人。这事一旦捅破,抛开妻子不说,当年的谎言不攻自破,他还有何脸面做人?李八斗再次动摇了。

天放亮的时候,他想到了他们夫妻共同的委屈,把儿子给你养这么大,培养得这么 ,我们吃的苦、受的罪,岂是几十万块钱能弥补的,凭什么不能要你的钱?他闷闷不乐地起了床,带着愤愤不平在饭桌上给潘桃花做工作。潘桃花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,一口唾沫呸到他脸上。

李八斗,过了这么多年,今天才知道,你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,你爱钱不要脸。潘桃花边哭边骂,眼泪蛋砸在地板上啪啪直响。

一旦下定决心,李八斗觉得事不宜迟。他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给乐子打电话。乐子正忙,没有接父亲的电话。李八斗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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